8.竹林朗月 (1/3)

李存勖命玄武军驻守在长安的东北郊，他不敢贸然让军队进驻长安，他担心朱温会以此为借口定义自己造反，连同李柷和李烁一齐杀了，再将罪名加在他身上，而朱温到时候就能以平乱功臣的名义称帝。

最好的方法是他和李烁偷偷潜入长安，他在长安还有些人手，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李柷和贺兰薰带出城去，返回太原。

这过于理想的打往往输给现实。

长安城中的落败并非他能想象，目光所及之处徒惹出许多感慨，想起那年刚到长安曾觉难比往昔，如今光景连那时也比不得了。

两人来到长安城延寿坊中的朗月阁，延寿坊西靠西市东靠太极宫，曾经住过一些外国使节或是一些地位较高的外国商人，这些年人也渐渐少了。

朗月阁是一处极雅致的地方，周围翠色逼人，竹林环绕少有人能发现这里，朗月阁的主人是李柷，这是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多。

当年他盘下这处私密之所的理由不得而知，或许是因为他早已察觉到危机。

李存勖很喜欢这里，若不是生在这样的年代，不是这样出身，无需考虑家国天下、血海深仇，他想就在这里过一辈子。风林竹萧，万里星空，再加上太液池一池清荷，紫栏殿一处桃花，绫绮殿一林红枫，含象殿一轮明月，兄弟两三人，还有一知己，此生无憾。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又有两个华服少年人进来。

李存勖心中焦虑，只抬头看了一眼，见到李柷，也不很仔细，又见来者没有女子，顿时不安，盯着李柷问道：“贺兰呢？”

李柷也瞪他一眼：“你眼神这样不好是如何上阵打仗的？”

身边另一个人噗嗤笑出了声。李存勖顺着笑声往旁边看去，见贺兰薰一身男装好好地站在那里。

“也难怪你没看到，贺兰穿上男装俊俏模样不输九叔呢。”李烁笑嘻嘻地看看李存勖又看看贺兰薰。

李烁这话说得贺兰薰脸色绯红，她不甘心，定要还回来，这时李柷咬住李烁偷跑去河东一事不放，又要打骂，吓得李烁连声道歉，贺兰薰被他逗笑了。

李存勖就这样看着她，满心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出来。

李烁扯了李柷出门去，正好给了李柷教训他的机会。

留下房中二人相顾无言，但觉夜深花有露，不知人静月当头，这两句诗这两个人不知各自在心中默念过多少遍。

相拥的瞬间，这些年的苦楚、隐忍、算计、步步为营全都化作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他抬起手轻轻将女子脸颊的泪光拭去。

“这一次你该跟我走了。”他说。

“嗯，我们都跟你走。”

浅浅地笑，浅浅地点头。

他早就受够了把她留在长安，李柷和李烁的身份变得更加微妙和危险，他必须保护他们。

留给他们温存的时间没有太多，正像窗外那美幻琉璃的夕照，那极美的景象，转瞬即逝。

李柷和李烁从外面回来，经过一番探查，两人确定周围安全没人跟踪。几人商量宵禁之后也留在朗月阁，待明日一早钟声鸣过就动身出城。

朱温距离长安越来越近了，在他得知新晋的晋王李存勖也在长安之后，愈发地兴奋。一石二鸟，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决定来长安扶立辉王李柷是多么正确。

他本就当李存勖是个膏粱子弟，如今得知他只身到长安来更嘲笑他愚笨，蔑视之意又多三分。哪里有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分明姜还是老得辣，他的笑容猖狂。

一路走过西陇，看过长河落日，今日夕阳的余晖渐渐收起。

长安啊，他向远处眺望着，以后再不会有长安了。

夕阳中映出的是朝阳，属于他的崭新都城，是洛阳或者汴州，绝不会是长安。

朱温的兴奋无法掩盖，此刻他想起一个人，几百年前同他一样是农民底层出身最终登上至高权利中心建立大汉王朝的汉高祖刘邦。

何其相似，同样农民出身的朱温和刘邦，同样贵族出身的项羽和李存勖，结局当然会是一样的。

“呸，那黄毛小子怎得能和西楚霸王相比。”

他看不起自己的敌人，觉得他不配做自己的敌人，而自己比起刘邦更胜一筹。

黑夜对于彻夜无眠的人来说，漫长无边，眼睛在深夜中散发的光亮，照得时间恍若停滞。

这一夜，没有一个人睡得着，李存勖在窗边靠了一夜，李烁感到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李柷在他身边微闭着眼，佯装睡着，贺兰薰半倚在卧榻上望着窗边的背影出神。

夜真静啊，她希望有一点声响能打破这样的安静，哪怕是只夜猫发出的声音也好，可惜没有，这样的安静让她心慌。

终于等到破晓，不久，自太极宫起的钟声响彻了整个长安，这世界第一繁华的城市啊，城中钟楼的钟声齐鸣该是多么壮观，如今更像是残日中的悲鸣。

有人来报，城中戒严了，是朱温下的命令，没人敢不听，这个他们仇恨到骨子里的人距离长安城不足百米。

他们无法出城，只能再派人去打探消息，监视城内动向，并且飞鸽传书让城外驻扎的玄武军突围进城，在与朱温的对峙中护送他们返回河东。

李存勖的耳边传来李烁的咒骂声，军队赶来之前，他们需要藏好自己的行踪，一旦提前被朱温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这已经是下策，事到如今，他不禁开始自责，皇上被送去凤翔的时候，他就该接